让书籍穿过自己
“如果财富自由了,你想做什么?”
虽然财富自由对我们四个人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绵绵细雨的周末午后聚在一起,一边喝咖啡一边妄想。
“当个藏书家。”匠仔从包里拿出一本《且上书楼》,一边喝咖啡一边给书摆造型。

显然,这是他最近要写约评的书。虽然匠仔当读书博主并不赚钱,但他显然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借我摆几天。”老板“见猎心喜”,好奇地拿过来翻了几页,然后就恭恭敬敬地摆到书店的“C位”上,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铁琴铜剑楼、嘉业藏书楼、天一阁……就算我是个彻底的“藏书圈外人”,但这些藏书楼,我也是久仰大名了。
“要讲藏书楼,首先要讲藏书家。但相对于藏书楼,藏书家的名字,就不那么显眼了,”匠仔笑着问我们,“这本书提到了11座藏书楼,那与之相关的藏书家的名字,你们知道几个呢?”
“我记得天一阁和范家有关,”高千在书架上搜寻了一番,但最后只能无奈地坐回到沙发上,“余秋雨写过一篇《风雨天一阁》,我想找找有没有余秋雨的书来着。”
“我还记得这篇文章提到一个钱姓姑娘,为了读天一阁的书才嫁入范家,但最终未能如愿登楼,不久便郁郁而终,”我愤愤不平地说,“范家好大的规矩呀。”
“不过天一阁为黄宗羲开了一次,此后也允许大学者登楼看书,尽管允许登楼的学者其实并不多,”匠仔说,“黄宗羲博览群书后,写了《天一阁藏书记》,开篇就说‘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聚散有时
“我其实并不太赞同这种观念,像范家把书紧紧地藏着掖着,连自家媳妇都不给看,又有何用?”老板的话引起了匠仔的共鸣:“‘研究者一生应读之书无数,但并非一定要占有。’这本书提到的几位藏书家里,有几位就能在藏书的同时,也做到散书。”
“小校经阁将书捐给了上海市文管会,铁琴铜剑楼先后把书捐给了常熟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我留意到铁琴铜剑楼第四任楼主瞿启甲在去世前对子孙的嘱托:“‘不能守,则归之公’,公立图书馆相比私人藏书楼,更适合承担起图书保护传承的责任吧,这本书最后也以中国国家版本馆收尾,大概就是想表达‘文脉不断,薪火相传’的意思。”
“但也有藏书家很早就开始了散书哦,”匠仔举例说,“有的是因为经济原因,比如嘉业藏书楼的刘承幹,在时局动荡之际,生意一落千丈,经济变得窘迫,不得不转让藏书。而为了避免珍贵的古籍外流,郑振铎等有志之士介入其中,秘密买下了嘉业堂中最精华的藏书,这也就是我们先前提到过的‘书生的文化抗战’。而也有藏书家眼光更为长远,比如陈宝琛在担任全闽师范学堂监督时,就将自家藏书捐给了学校。陈氏五楼的十多万册藏书,全部被陈宝琛分三批捐给了学堂和图书馆。”
“‘书藏于私,不如藏于公’,”高千感慨不已,“陈宝琛有大气魄啊。”

“说起来也不无讽刺,”匠仔笑着说,“陈宝琛虽然散书于众,但他当年的藏书却在福建省图书馆和福建师范大学等高校得到了妥善保存,绝大部分保留了下来。作为反例的天一阁却屡遭劫难,早在20世纪初就有上千本善本古籍被盗,后来又在连绵战火中损失大半,如今留下来的只有20%而已。”
“只藏不用是死藏书,藏而能用才是活藏书,”老板从书中又翻出了一个例子,“孙衣言建玉海楼时就允许乡里后生来楼里读书,其子孙怡让不但是清末大儒,还积极投身于教育事业之中,创办或参与创办了300多所新式学校。如今‘玉海楼’的名号,仍然遍布在温州瑞安的大街小巷。”
“‘天下之宝我固不欲为一家之储也’,”我仔细品味着孙衣言的话,“这和‘学术是天下公器’是一个道理啊。”
天下公器
“书中提到的藏书家中,确实有不少秉持着‘天下公器’的理念,让手里的藏书能真正成为学术研究的史料,”匠仔从我手中接过书,翻到开篇,“小校经阁的楼主刘体智就将所藏甲骨拓片,托人交给流亡日本的郭沫若研究,郭沫若以此著成《书契从编》,轰动学界,奠定了他‘甲骨四堂’的地位,刘体智因此也可以说是‘郭沫若背后的男人’。”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等候炬火(本书中对鲁迅的引言有误)。”我读着书里借用来称赞刘体智的话,不禁想起鲁迅在那篇文章中,常被人引用的话:“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鲁迅倒是在另一位藏书家刘承幹那里吃过闭门羹,”匠仔笑着说,“但鲁迅称刘承幹‘傻公子’,更多地是敬佩刘承幹不计工本、不计成本,也不计回报地投入刻书事业。嘉业堂一共刻了包括《旧五代史》在内的187种书,刘承幹为此砸了20余万元下去。”
“‘为使不经见之籍为千百化身,以公储天下后世’,”高千又是一番感慨,“能散书已经不易,能刻书更是功德无量的事业啊。”
“其实铁琴铜剑楼也做了类似的事,还和我们有点关系,”匠仔解释道,“之前我们不是读《张元济的生平与事业》嘛,张元济主编的‘四部丛刊’中,就有80多种来自铁琴铜剑楼的珍藏,其中不少我之前校书时还用来检索过。像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读诗记》就是由涵芬楼借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影印的,如今拿来拍卖的宋版书价值上亿,我们能看一看数字化的影印宋版,也算见识过宋版书了。”

“其实不止铁琴铜剑楼哦”,高千用店里的笔记本电脑进入数据库检索,“张元济在编百衲本二十四史时,除了铁琴铜剑楼,还得益于嘉业堂的藏书。百衲本《宋书》的跋就提到‘其后假得南浔嘉业堂刘氏残本补入二十三卷’,而部分志、传则‘以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暨涵芬楼藏元、明递修本合配’。”
瞿启甲当时立下家训“书贵流通,能化身千百,得以家弦户诵,善莫大焉”,此言非虚,一代代藏书家的努力,确实结出了累累善果。
“这么说起来,我这家小小的二手书店,虽然做不到‘化身千百’,但能做到‘书贵流通’,也算是件小小的功德吧,”老板转过头问我,“要不我们也写个店训,贴在墙上?”
“要不就模仿过云楼楼主顾文彬,取苏东坡名言为训,”匠仔提议说,“‘书画于人,不过烟云过眼而已’,据说顾氏长辈的想法是,‘书画往往是我们从前人手上接过来,再传递给其他的藏者,如此只是一个过手而已’。”
“但书店店名‘半溪’已经从苏轼的故事取了,”高千提议说,“我倒是有个类似的,你们看看如何——
让书籍穿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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